站起来,向书架走去,缠过的一双脚,脚套里絮着棉花,慢慢迈着八字步,不然就像是没有脚了,只是远远地底下有点不如意。脚套这样东西,从前是她的一个外甥媳妇做得最好,现在已经死了。辈份太大,亲戚里头要想交个朋友都难,轻易找上门去,不但自己降了身份,而且明知人家需要特别招待的,也要体念人家,不能给人太多的麻烦。看两本都没处借。这里一部《美人恩》,一部《落霞孤鹜》,不全了的,还有头本的《春明外史》,有的是买的,有的还是孙女们从老同学那里借来的。虽然匡家的三代之间有点隔阂,这些书大概是给拖到浴室里,辗转地给老太太拣了来了。她翻了翻,都是看过了多少遍的。她又往那边的一堆里去找,那都是仰彝小时的教科书,里面有一本《天方夜谭》,买了来和西文的对比着读的。她扑了扑灰,拿在手中观看。几个儿子里,当时她对他抱着最大的希望,因为正是那时候,她对丈夫完全地绝望了。仰彝倒是一直很安顿地在她身边,没有钱,也没法作乱,现在燕子窠也不去了,赌台也许久不去了。仰彝其实还算好的,再有个明白点的媳妇劝劝他,又还要好些。偏又是这样的一个糊涂虫——养下的孩子还有个明白的?都糊涂到一家去了!
楼下的风琴忽然又弹起来了,《阳关